话没



《黑白》

我看了看眼前的房间,一张床,被子叠的还算整齐。写字台上放了几本书以及一个台灯。木质地板,一张普通椅子,除此以外,没有其他东西了。
今天早上醒来,好像忘了什么东西。
是什么呢,想不起来了。
我约了朋友见面。
“好久不见,秀。”远开口说话。
“好久不见。”我说。
“又是一年。”
“是的。”天气有点冷,我系上围巾。
“最近有见到伶吗?”我问。
“只有去年见过一次。”远回答。
“哦。”我说。
“你没联系吗?”他问。
“没有。”我说,太冷了,嘴里呼出了雾气。
“哦,我忘了你不用手机。”他表示歉意。
“今年能见到伶吗?”我说。
“应该吧。”远回答。
“嗯。”
还有一星期,我们约好这个时间碰面。
毕业已经六年了,每年都是如此,去年发生了一件事,让我觉得也许今年不会再见到伶了。
“我快忘记他的样子了,在一起三年,连一张合照都没有。”伶叹了一口气。
“其实你可以重新找回自己颜色的。”我说。
“那你呢?”
“我本来就没有颜色。”
“也是,不用手机,没有钟表,不看电视,我不知道你在怎样的深渊。”伶看着我,和以前一样漂亮清冷。
这是去年伶对我说的话。
去年,伶、我、和远聚在一起。
三个人,四碗酒,第五次,纪念一位老友。
原本我们是四个人。
说来奇怪,我们在不同时间认识狸,又通过狸在不同时间认识。
狸过世后,我们之间少了联系,开始疏远,回到了不认识狸之前的状态。
但每年这个时候还是会聚在一起喝酒,伶喜欢喝酒。
对于狸,我也不知从何说起。
大概是一个运气特别好的人吧,朋友很多,才华横溢,且得到伶的喜欢。
“狸是一个什么样的人?”有一次伶开口说道。
“一个相对完整的人吧,我们都各有所缺。”我说。
“大概如此。”伶轻轻叹了一口气。
我和狸最后一次聊天已经是六年前了。
“文学的意义是什么。”一天狸问我。
“提出问题?”我说。
“我觉得,应该是寻找出路。”
“怎么说。”
“文学的天赋就是感知,感知世界变化,感知人情冷暖。比快乐更快乐,比痛苦更痛苦。”
原来狸也会有烦恼,优裕的家境,伶的喜欢,对人生的掌控,我哪一点都不如他。
我们唯一的共同点,就是对文学的执念。
“文学的意义是什么。”去年,狸问我这个问题的五年后,我用同样的问题问伶。
“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世界,大多数人没有交集,直到你看到了我写的这一句,于是你的世界有了我。”伶继续说。
“这就是文学。”她说。
我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久。
“怎么了,我脸上有什么吗?”她说。
“没有。”我说。
我们并排走在街上,
“文学的意义为什么一定要那么沉重呢。”伶说。
“世界是很糟糕,但又不是你我的错。”她接着说。
“谢谢。”我说。
两分钟以前,我对远说了同样的话。
“远,能帮我一个忙吗?”我说。
“什么忙?”
“如果见到伶,可以帮我问她是否单身吗?”我面无表情的说着,心跳的很快。
“可以。”远看了看我。
“谢谢。”我说。
之后就没有消息了,无论是伶还是远。
我还记得那天,伶和我站在楼下,警察拉起警戒线,天色微明微暗,看不清每个人的表情。
“天命难违。”伶平静的说着,就像什么都没发生。
也许你不会相信,支离破碎的人都活着,圆满的人自杀了。
只有我和伶理解狸的死。
并没有人会因为世界少了一个马克思主义者而感到惋惜。
也是在很久很久以后,我才明白。
人类的一大步,不过是人生的一小步。
“有什么打算。”我问伶。
“走一步看一步。”伶回应。
到现在我还是没能从狸的死亡中走出来,我本以为能在狸身上看到理想主义者能走多远,以及我能够走多远。
“我朋友不多,希望下一年还能够见到你。”第一年分别的的时候,伶对我说。
“会的。”我说。
第二年的时候我问了伶一个问题,伶没有回答。
“让我再想想,也许明年告诉你答案。”她这样说道。
“可以告诉我问题的答案吗,大概对你来说不重要,对我来说很重要。”第三年见面的时候我问。
“无所谓他人看法,无所谓前路漫漫,无所谓结局如何。”伶说道。
“谢谢你的答案。”
第四年的时候,我和伶走在海边,吹着秋日的晚风,第一次谈到狸的死。
“你怎么看待狸的死。”我问。
“理解,就是给人自由选择的权利。”伶回答。
“天命难违,不是吗?”我说。
“天命难违,可更难违我心。”伶当时这样说。
我突然明白,我错了。
伶和我见面不是因为我是狸的影子,而是希望我不要走和狸一样的路。
“我不知道你在怎样的深渊。”
我不知道她对我有多失望。
我独自在狸的公墓前放了一束花。
我一直认为死亡是一件轻松的事,走在路上也许突然就死了,然后世界就与我无关。
其实不是。
死亡代表失去可能,贫穷也好,富贵也罢,总之再也不会相遇。
在仅此一次的人生里,再也没有你的故事了。
“帮我照顾伶,你知道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女生像伶一样和你谈论文学了。”
“你说的就像最后一面。”我说。
这就是最后一面,再见到狸的时候他已经和我的理想一样支离破碎了。
这就是我最圆满的朋友最后的结局。
白色的天空染白了红色的血,只有太阳照常升起。
我感觉由衷孤寂,就像这个世界被遗弃的猫。
“这位是伶。”狸介绍,我第一次见到伶。
站在面前的是一位白色衬衫黑色裙子的女生,长发被风吹动。
“为什么喜欢喝酒。”我问伶。
“喜欢就是喜欢。”她接着说。
“就像我喜欢太阳,无需世界同意,晴天喜欢,雨天更加喜欢。”
喜欢能有什么道理,追随本心而已。
“目前单身。”远和我说。
“你觉得我这样是对狸的背叛吗?”我开口。
“不算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,狸可以选择死,伶也可以选择活。”
“谢谢你,再问最后一个问题,你觉得,我是狸的影子吗?”我说。
“从来不是,因为你我痛苦,所以才能体会幸福。”
脑海中不断涌现他们说过的话。
“我的名字叫做杜一伶,他们叫我伶。”伶介绍自己。
“我们四人最有才华的是秀,但只有伶作为文学少女条件近乎完美。”狸对伶的评价。
“人生就像梭罗所写的瓦尔登湖,一路望去没有波澜。”远说道。
“我站在冰冷水泥地两边是路灯的马路上,看到的是这万千世界里渺小的我,还是我的世界里这万千变化。”伶说。
“人生孤寂,唯别而已。”
我说。
时间回到毕业前的那个冬天,狸还好好活着,远还没报考警校,大家都觉得伶会成为作家。
我觉得我的未来是蓝天白云,晴空万里。
那年冬天我写了我的第一篇小说《红》,结局最后一段是这样——
我觉得我应该写一篇关于你的长篇大论。
删删减减,最后还是算了,就像我们的故事。
纵然,我有说不完的话,讲不完的故事。
你也未必听,也未必看。
说声再见。
也许,就再也不见了。
告白之后就是告别,这就是《红》的结局。
狸在那个冬天自杀了,远在后来一次任务中受了伤退役。
说出我害怕死亡,但我更怕文学之花凋零的伶也封笔了。
我呢一无所知,一无所获。
一切的一切,都在我预料之外。
我一直在追寻人生的意义,后来才发现人生的意义就是无意义,你可以这样过,也可以那样活,最重要的是怎么去想和怎么去做。
如你所见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,但这不是故事的结局。
我突然想起来我忘记什么了,电话号码,伶的电话号码。
我没有手机,和伶唯一的联系只有一年一次见面。
我一直记得她的号码,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忘了。
我用公共电话打了几个号码。
“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。”
我站在电话亭里,看着纷纷扰扰的人潮从我身边走过,世界好像停止了呼吸。
我不知道为什么,就像我不知道为何粗茶无味,为何人生总是孤寂。
我拨通了最后一个号码。
“喂?”
“是我。”
“很意外,你打电话给我。”
“是这样。”
我不知道要说什么。
“怎样?”
“今年没有见到你。”
“哦,那天我刚好生病了,我有和远电话联系,他没告诉你吗。”
“没有。”
“对了,什么事?”
“今天可以见面吗。”
“可以啊。”
“好,待会见。”
有些话,要看着对方的眼睛说出来才有意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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