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没



《异化》

“异化。”淑突然开口。
“什么?”我说。
“没什么。”
今年淑对我说的第一句话,然后就不说话了,同往常一样。
因为是惟一的话,我一直在想,到底是什么意思。
淑悲观,社恐,与世界格格不入。
但对我来说,每天醒来的意义,就是为了见到她。
但我们不说话,只是不喜欢说话。
“大家不要离开这个地方。”陈先生说道。
“请问,是什么原因。”有人举手提问。
“世界很危险。”陈先生微笑着回答。
在这已经两年,我也不知道为何在这里,不知道外面怎样。
我曾无意听到过陈先生和人争执,具体内容记不清了,似乎有提到面对现实一类的话。
“那么,我们是不是应该学习一些应对外界危险的技能,而不是在这学习哲学文学或者数学?”那个人继续举手提问。
陈先生说了一段让我印象深刻的话。
“以后你会发现,和别人一样很容易,难的是和别人不一样。我只是希望在座每一个人,在经历黑暗之前,可以先看到光明。”
静淑只在陈先生讲话的时候认真听,其他时间都靠在桌子上睡觉,尤其是在罗女士讲话的时候。
“许静淑,站起来。”罗女士叫道。
“嗯?”淑缓缓站了起来,长发在脸上有些凌乱。
“你觉得你这样以后怎么生存?”
“也许就这样活着吧。”淑认真的说。
“算了算了,不要影响别人,坐下吧。”
这里最后一位管理者是钱老,钱老会讲一些外面的事,外面世界如何凶险,应该注意什么等等。
“在外面,所有人都用时间来交换东西。”钱老慢慢说道。
“具体怎么交换呢。”有人举手问道。
“比如我用一份报酬买你一天的时间。”
“如果所有的时间都用完了会怎样。”
“这个假设不存在,时间永远用不完。”
我很在意淑和陈先生的关系,当淑离开位置,我就去看陈先生在不在。
一天我在楼梯口发现他们在天台,
“我喜欢你。”淑开口。
“我很荣幸,但很抱歉这不是喜欢,你年纪还小,会遇到很多人,有很多种可能。”陈先生认真说道。
“如果只有这一种可能呢。”
“如果只有一种可能,那就是不可能,你还有未来,而我在悬崖边。”
“我知道了。”
第二天我向陈先生请教问题。
“关于许静淑,是吗?”
“是的。”
“她只是觉得她和我很像,想知道我们这样的人能走多远。”
“也许你不了解她。”
“我的人生到此为止了,但我不会告诉你如何接受现实,我希望你们可以走的比我更远。”
之后我和淑说到陈先生的事。
“淑。”我说。
“怎么了。”
“陈先生似乎打算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那你呢。”
“ 我的人生还长。”
“那就好。”
“谁让你喜欢我呢,我们喜欢别人胜过自己。而他喜欢每一个人,却唯独不喜欢自己。”淑叹了一口气。
三位管理者最受欢迎的是钱老,之后是罗女士,多数人不喜欢的则是陈先生。
一天陈先生和钱老起了争执。
“孩子们应该了解世界运行的规律。”陈先生说着,那天他穿了一件白色衬衫。
“了解世界有个屁用,不如学习谋生技能,这世界从来都是如此。”钱老用拐杖指着陈先生说。
“你知道吗,从来如此不算什么。”
“那你又算什么?”
“不要说了。”淑上前拉住陈先生的手。
“你们又是什么关系?”钱老轻蔑的说道。
“没有关系。”淑看着陈先生说道。
陈先生把我和淑叫去,说有话对我们说。
“我很抱歉,这是我的落魄,不是理想主义者的落魄。”
“从来如此不算什么。”淑开口。
“如果早几年遇到你,我一定会像千叶一样喜欢你。”
陈先生对我们说。
“希望你们可以一起走下去。”他接着说。
“那你呢。”我问出了这个艰难的问题。
“到此为止了。”
到此为止了,这是我听到的最后一句陈先生说的话。
之后的一年平平淡淡,直到我们走出那个地方,来到陈先生所说的外面世界。
我和淑并没有在一起。
外面世界没有之前那么美好,但也没有想象中那样凶险。
所有人都用时间来交换需要的东西,有些人用尽可能多的时间来交换,也有人用东西交换其他人的时间。
我一天只用八小时作为交换,剩下八小时睡觉以及享受八小时自由时间。
我第一次在外面世界见到静淑已经是冬天了。
她围着围巾,看起来有些疲惫。
“今天还有多少时间。”我说。
“聊天时间只有一小时了。”
“你最近没睡好吗。”我加快了语速。
“时间不够。”
“那好吧,你多睡半小时,今天就到此为止。”
“好的。”
看到淑远去的背影,我突然想起那天她对我说的词语,异化。
陈先生的死,就像一条无边际的河流,把我们隔开。
我也开始用更多的时间去交换。
我用我的时间换了很多东西,但我却再也没有时间和她分享。
我越来越忙,越来越忙,忙到她送我的围巾没时间去系,她寄给我的信没时间去读,她约我见面我说太忙了没有时间。
终于,我们不再联系了。
有一天,科学家发现,原来时间是有限的。随后有人发明出了可以看到剩余时间的工具。
外面世界开始混乱,有人后悔用掉了太多时间,有人后悔没换到更有意义的东西,我突然想到了许静淑。
我曾经不理解她用那么多时间去换那么多没意义的东西,但现在,我从没有像此刻这样想见到她。
我不知道哪里可以找到她,我想起她寄给我的信。
我从床底下拿出有点泛黄的信封,读了起来。
好久不见,有收到我织的围巾吗,花了几个昼夜完成的。外面的冬天特别冷,不过有我陪你,我想我们会看到明年的山茶。
我看了看信封旁的围巾,和二十度的四月份有些格格不入。
我搜索山茶花开放的时间,还来得及,我找到信封上的寄件地址,一位阿婆站在门口。
“您好,请问许静淑住在这里吗?”我问道。
“搬走了。”她回答。
“请问搬到哪里去了。”
“她没有留下信息。”
“好的谢谢。”
我还是错过了山茶。
我用了很长时间去找静淑,我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路,翻过一座又一座的山。
终于在我即将不再年轻的时候找到了她。
“你还有多少时间。”我问。
“我没看过,不重要。”她接着说。
“时间再长,又有什么意义呢。”
“我很抱歉。”我说。
“不必抱歉,回来就好。”
“你有什么愿望呢。”我说。
“我希望在春天看到山茶,在夏天看到荷花,在秋天看到银杏和落叶,最后在冬天能够看到你。”淑回答。
于是在那年春天夏天和秋天,我带她去了很多地方。
“如果现在是二十岁刚到外面世界的时候那有多好。”她说。
“虽然不再年轻了,也没关系。这个世界每天都在变化,但那不重要。”我说。
“重要的是什么?”
“重要的是你还是你,我也还是我。”
“你还喜欢陈先生吗?”我问道。
“从来都不喜欢。”她回答。
“那天我知道你听到了,陈先生陪我演了一出戏。我没想到他真的自杀了,只因为,她喜欢的不是女人。”她接着说。
原来这个故事是这样,和我知道的完全不同,我才明白原来是我的自以为是差点毁了我们的关系,一念之差让我们走向了完全不同的路。
我们去陈先生的墓前放了两束花。
“这世界就是不能接受不一样的东西,都在讲世界多样性,到最后还不是总是从来如此。”静淑说道。
“像我,我们这样的人,大概从来都不被多数人喜欢。”我说。
“愿人生不再孤寂,愿我此生不世俗。”淑闭上眼。
“在我很年轻的时候我觉得和别人不一样是一件可耻的事,我笑别人所笑,也哭别人所哭,但我不知道为什么笑,也不知道为什么哭。再后来我明白了为什么笑,以及为什么哭,但我还是无法在别人笑的时候不笑,在别人哭的时候不哭。一路走来直到看到你,我才知道,原来世上有从来如此,也会有偏不这样。陈先生,再见了。”我说。
我和淑离开了公墓。
“如果时间用完了,会怎样呢?”有一天淑突然问我。
“也许会消失?我也不知道。我觉得还是不知道剩余多少时间比较好,无论如何,最终都是要走的。”我说。
“嗯。”她回应。
我的名字,叫千叶白,在我三十岁的一个早上,我同往常一样醒来,突然发现,我与世界格格不入。
我疑惑为什么之前没有发现。
我一个人看山茶,一个人看荷花,一个人看银杏和落叶,我一个人站在雪地里的时候,我才发现,原来世界剩我一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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